南方人物周刊专访潘晓婷:最担心自己的健康
星牌潘晓婷与台球的缘分,是筚路蓝缕却又朝气蓬勃的,像是从她所成长的年代苦吟而成的七言绝句。那些年,中国城市的街头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台球厅,简陋、原始,光膀少年流连其中,构成了一代人的集体记忆。在父亲的教导下,潘晓婷长年累月地艰苦训练,困惑、埋怨,却从未放弃,技艺也趋于极致。如今,台球运动变得规范、成熟和体面,潘晓婷也褪去了一身灰蒙。这是多么典型的中国故事。
一个人如何讲述自己是件很有趣的事情,就像是历史研究的不同范式,总有些占据着话语霸权。“天才崛起”的模型虽嫌泛滥,但它引人入胜又不失简洁的思路,的确道出了一些易为常人理解的实情,比如坚韧、比如勤奋。我常常想,西方中心主义的历史叙事之所以流行,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其实是较低的智识门槛。
有“九球天后”之称的潘晓婷最喜爱的电影是《阿甘正传》,她说,其中的反智思想与自己早年的经历有不少契合之处。
1998年,16岁的潘晓婷跟随父亲到北京参加全国女子九球比赛,那时候距离她接触台球仅仅过去半年时间。半年前,在山东兖州开台球俱乐部的潘父偶然发现了女儿的天赋,便松松散散地教了三四个月,紧接着就报了名,买站票荡到了北京。
潘晓婷心目中伟岸、无所不能的父亲,为给她找指导,与人赔了不少笑脸,“老师您好,我女儿特别喜欢看您打球,她马上要打一个比赛,我也是非专业的,所以您能不能给指点一下?”老师望向潘晓婷,方方的脸,戴着副眼镜,很羞怯,问话时都不敢出声。摆好蛇彩,潘晓婷拿起球杆,立刻换了个人似的,老师说,“挺有杀气。”
在北京的时候,潘晓婷和父亲要尽量节省开支,他们住在由防空洞改成的潮湿旅店里,每晚15块钱,吃饭时总点一份鱼香肉丝和两碗米饭。父亲唯一上心的事情只有训练和适应赛场,每天提前半小时到馆外排队,总在开门后小跑着抢占球桌,虽然没有任何人与他们竞争。
那场全国比赛聚集了五十多名选手,潘晓婷是年龄最小的一个,却有惊无险地杀入决赛。由于潘晓婷和对手激烈缠斗,决赛比一般情况超时了几乎一个小时,以至于准备在赛后进行表演的国际大师们纷纷打起了哈欠。打完最后一个9号球,潘晓婷撇撇嘴,“总算熬过来了。”
但这个略显意外的冠军,对潘父来说意义非凡,他打定主意让潘晓婷走台球这条路,绝不能浪费了天赋。父亲告诉潘晓婷,台球之王亨得利每天花在练球上的时间是12个小时,你球技差远了,所以必须花更多时间。父亲为她定下目标,“打赢中国男子最好的9球选手,然后就可以去世界上跟女子打了。”那两年潘晓婷经常跟父亲闹别扭,严苛的训练总让她想到是不是亲生的这种可笑问题。从那时起,她跟随父亲不断到全国各地参加比赛、拜师学艺,成绩自然很好,以至于别的选手只要知道潘晓婷参赛,就早早打算争个第二名。
后来,潘晓婷夺得世界锦标赛冠军、WPBA排名冲进前三,再加上外形的靓丽逼近娱乐明星,她渐渐出了名,成了话题,也惹来些莫名其妙的议论。这大概是所有名人的烦恼吧。
潘父对女儿的成名展现了一个父亲的自然而然的自豪感,女儿在身边的时候,他常常对陌生人说,“认出来了吧?要不要拍张照?”这让潘晓婷想起小时候,她柔韧性特别好,双腿可以弯到惊人的弧度,有了发烧感冒,父亲总趁机带她到骨科,给医生看女儿的异能,“腿可以这样,来,做一个,没事吧?哦没事。”
如果不是父亲的安排,如今会是怎样?胆大、爱冒险,潘晓婷说自己早年的梦想是当霸王花,如果不打台球,她觉得自己在其他领域一样会很出色,“如果是让我学其他的,我肯定也有天分。”赛车潘晓婷练了5天,正式跑的时候超常发挥,比以此著称的半专业选手林志颖还快了1秒多。
后来潘晓婷在赛场上遇到了小时被父亲用来激励自己的亨得利,“你真的每天练球超过12小时吗?”他回答说,没有,最多6个小时。
这就是潘晓婷在很多场合讲过的故事。天赋就是这样一种东西,人们总是用更具道德正当性的面具去打扮它,把它放进可供理解的秩序里,就像总想拆穿魔术的人,然而世界也因此无趣了很多。
人物周刊:你对自己的现状满意吗?
潘晓婷:还可以吧,还可以更好,我觉得现在肯定不是最好。人在每一个时段所追求的东西是不一样的,打球该取得的成绩我都取得了,只会锦上添花,现在希望能让更多人知道台球,而且自私一点来想的话,我希望有一个标签在我身上,大家提到台球,就能第一个(想到我),不是第一时间吧,因为第一时间肯定是有丁俊晖。所以是提到9球,或者女子台球的时候,第一时间能想到我,我觉得这就是成就感。
另外我希望人们从积极正面的方面去了解到台球,而不是像最初那样,会觉得是无业游民玩的,不是一个专业的体育项目,跟赌博啊、游戏机挂钩的,目前已经慢慢地扭转过来了,但是我觉得还可以更好。
人物周刊:对你父母和他们的成长年代,你怎么看?你理解他们吗?
潘晓婷:他们比较单纯吧,我爸就是有那股狠劲,认准一个事,像铁人王进喜似的。他之前在单位里工作那么好,又受人尊重,他为了让我练好台球,要低三下四地出去找人,‘你看看我女儿的球打得怎么样,你可不可以教教她?’而且带着我买站票、住地下室。对于小孩来讲,她是麻木的,环境是怎样的她都天然接受,但是对一个经历过很多风雨的人来讲,我妈就跟我说,她挺佩服我们爷俩的。
我觉得我是属于后知后觉的人,16岁出来打球的时候不谙世事,此前一直是在爸妈的手掌心里,现在我终于可以跳脱出来,就能了解到父母的苦心跟感触,我们之间的争执也越来越少。
人物周刊:对自己的下一代,你有什么期待?
潘晓婷:我觉得他开心就好了,也会让他学很多,尝试很多不同的技能,看看哪方面比较优,然后去着重培养,但是还是要尊重他个人的意愿。也会把台球当成一个选项,看他喜欢不喜欢。
人物周刊:对你所从事领域的前景怎么看?就指女子台球。
潘晓婷:非常好,这不是虚话,至少我不是孤军作战了。2000年我第一次参加世界比赛的时候,我爸带着我去日本,报名、联络、拿到比赛的资格,到那边找参赛场地,费了好大周折。我们2009年开始成立了国家队,每次出去的时候都是统一安排。中国开始举办赛事的时候,大家就不用出国门,可以在家门口打比赛,就出现了很多黑马,从会外赛直接打到冠军的,这对中国台球的推广是非常有帮助的,在商业上也越来越热一些了。
人物周刊:同龄人中,你最欣赏哪些人?为什么?
潘晓婷:我最欣赏能够把时间安排得非常合理的人,得有时间吃早餐,工作安排好,还能有时间锻炼身体、陪家人、看看书。我做不到这样,我佩服能做到的人。
人物周刊:责任、权利和个人自由,你最看重哪个?
潘晓婷:我觉得责任最重要,责任是基础,等于是1,权利和自由是0 ,有1,0才有意义,所以我觉得只有尽好责任,才能享受权利跟自由。
人物周刊:较为珍视的自己的一个品质是?最想改进的一个缺点是?
潘晓婷:我不错的一个品质是比较能吃苦,比如一开始打球所承受的,如果现在让我经历一遍的话,我依然能做到。最想改进的是对时间的安排,我的性格慢的时候可以很慢,有时候又很着急,不是四平八稳的。
人物周刊:对你影响最大的一本书,或者一部电影。
潘晓婷:我最喜欢的电影是《阿甘正传》,它对美国几十年来社会政治生活当中的阿甘事件做了很好的展现,阿甘呢也成为一个美国社会理想化道德的象征。其实像这种反智电影的风潮,是人们对当下社会问题的关注,我从事台球这么多年,对这部电影也是呼应得上,所以我看的时候就非常有感触。
人物周刊:最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哪方面?又最愿意将之花在哪方面?
潘晓婷:最不愿意浪费在出门之前的准备工作,这个时间我每次花很久,比如洗漱,比如稍微注意下妆容仪表,这是我每天最纠结的。最愿意花在,比如陪家里人,自己看看书,看看电视剧,就是比较安静地享受自己的私有空间。
人物周刊:现在的你,还有哪些不安和担忧?
潘晓婷:我觉得最主要是健康吧,有的时候太辛苦,作息不能按照健康的生物钟来,所以会担心,也会担心精神状况,就是会不会有正面的情绪,我不想因为工作压力导致有负能量传递给周围的人。我妈妈说她希望自己健健康康的,多陪我很多很多年,我的心态也是一样,所以担心自己的健康、父母的健康。
署名:星牌台球